玻璃心五月艾草赶完几个外地元宵灯会的彩灯后,56岁的四川自贡彩灯裱糊工游大姐算了算:40天挣了3万元,“撵工期熬两个通宵,两天挣了四千元。”
在刚刚过去的兔年春节,自贡灯会迎来三年来的第一次“爆棚”:春节期间成为热门景区,门票预订连续6天爆满。除夕到正月十五,游客接待量达52万人次,门票收入近8000万元,综合收入近9000万元,各项经营业绩创历史以来最好水平。
而今年灯会的火爆不止在自贡“大本营”:从自贡“中华彩灯大世界”到西安古城墙、上海豫园、南京夫子庙等城市地标,全国60场知名灯展更让自贡彩灯火出圈。数据显示,自贡彩灯已占据85%国内市场、92%海外市场份额。从业30多年,游大姐尽管没去热闹的灯会现场,但今年春节前抢工期高达2000元的“史上最高日薪”,让她和同行对这份“火爆”感同身受。
红星新闻记者采访了解到,自贡彩灯业在本地的工人有“十万大军”,周边地区和省外还有3万余人,其中大部分系季节性工人。每年春节前,他们如同候鸟奔向全国各地乃至海外制作彩灯。
在许多自贡彩灯从业者看来,尽管彩灯规模尚未恢复到疫情发生前,但今年春节前新冠病毒感染调整为“乙类乙管”之后,让自贡彩灯业加速回暖,最终在今年春节火出圈。不过,在欣喜的同时,也有不少从业者认为,自贡彩灯行业还存在普工青黄不接、高端人才稀缺、产业链不完善等苗头和问题……
从事彩灯业30多年,像今年春节前这样抢工期,游大姐印象中还是第一次遇到。
彩灯制作有很多工序,每个工序有不同的工人。游大姐是自贡彩灯业的一名裱糊工,和钳工、电工一样,属于这个行业最基层的“普工”。
在这场30年不遇的彩灯“抢工期”中,她拿到了入行以来最高的日薪。“过年前,(日薪)从400多元一直涨,到500,600,700……一天一个价。”游大姐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今年春节前还有10来天时,有的项目为了抢工期给裱糊工开出一天1500元到2000元的工资。而往年春节,类似“急单”日薪最多千余元。
白天黑夜连轴干,游大姐最高一天挣到了2000元。“白天1000多,晚上‘找外水’再挣1000多。熬了两个通宵,两天挣了4000多元。”她说,“太累了,后面喊我去做,我都没去了。40天挣了3万,都是时间堆出来的。”
自贡彩灯业内人士向红星新闻记者介绍,在自贡常年做彩灯的工人有5万余人,加上5万余名季节性工人,自贡彩灯在本地有“十万大军”。另外,在自贡周边地区和省外,季节性工人还有3万余人。每年春节前两三个月的高峰期,他们如同候鸟,在彩灯包工头的带领下奔向全国各地乃至海外做彩灯。
彩灯业的冷暖,直接关系到十余万从业者的收入。今年彩灯火爆带来的工资上涨,并非个体的体验。“往年最旺的15到20天,工人(每天)工资最高也就800至1000元,今年春节前最后十来天抢工,熟练的裱糊工1600元一天,还不好找人。”自贡市腾飞文化艺术有限公司负责人李玉平和蒋荣华说,各家公司为了“抢人”,以前节前付一半工资,今年很多都是全部付完,有的还是日结。另一家自贡彩灯公司负责人也表示,人工是往年的两倍,一个普工春节前两个月可挣三四万,“最忙那几天都是2000元一天”。
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除了裱糊工、钳工等普工,美工一直是自贡彩灯行业收入最高的群体。在业内人士看来,尽管疫情后美工收入有所下降,但美工一个项目的收入少则三五万,多则十多万,“大美工”一个春节便能挣二三十万。今年春节,彩灯的火爆也让美工们的收入再次高企。“今年春节前推了几个项目,只做了四五个项目,就挣了30多万。”美工罗先生说。
彩灯包工头对今年春节彩灯的火爆以及工资上涨,有着更深的感受。他们通常是一个项目或几个项目的负责人。
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自贡彩灯行业有一个行规:即一个彩灯项目的施工工期均计划为25天,从启程之日起到完工止,视为“一站”。工资按站计算:不足25天,按25天算;超过25天,另行按天支付;路费、伙食、住宿,全由承包人承担。该行规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延续至今。
彩灯包工头蔡先生介绍,按行业惯例,“一站”的正常工期为20到25天,但今年春节前,随着新冠病毒感染调整为“乙类乙管”,国内不少地方都想办灯会,再加上城市节点亮化需求大,工期压缩,有的工期甚至只有10天。尤其是春节前最后几天,一些项目抢工期,只能开出每天2000元的工资“抢人”做。“有的加班到凌晨三四点,早上六七点又接着干。往年很多都要节后才能拿工钱,今年至少80%是现结,有的还是日结。”
在彩灯业干了38年,从木工到钳工,后来又做包工头,58岁的李世友去过国内40多个城市以及英国、法国等国家制作彩灯。据他估算,目前,自贡彩灯行业至少有上百个施工队,规模在数十人到两三百人不等。今年春节前,他的合作伙伴陈兴友承接了江苏连云港的一个灯会施工项目。“太仓促,1月6日出发,19日完工,工期只有14天。”为了按时交付亮灯,陈兴友的80人包工队每天干到深夜,日均比正常多了两三个小时。“按天算,工资翻倍涨到了千元。但按‘站’算,涨了两千元。”
“路费、伙食、住宿都由承包人承担。”李世友说,今年“一站”的工资平均上涨两三千元,日均工资涨至千元,最高达两千元,与抢工期、人手紧张等因素不无关系。“许多城市到了12月底才计划办灯会,工期缩短,加班肯定要涨工资,还算相对合理。”
自贡多家彩灯公司也认为,项目多、抢工期、工人难找,是今年春节前彩灯工人工资大涨的主要原因。
火爆的灯会,超高的热度,红星新闻记者走访发现,彩灯行业正在渐渐复苏,有公司已在洽谈明年春节的项目了。
“很多客户来问,但时间来不及了。”尽管推掉多个项目,比不了疫情前的生意,但今年春节前仍在陕西、山西等地做了近10个城市的彩灯项目,李玉平和蒋荣华还是感到彩灯行业正在复苏,也看到了希望,“就像一缕阳光照进来,已经走过阴霾时期,让自贡彩灯人有点兴奋。”
根据今年自贡彩灯办展情况,李玉平分析,整个行业尽管未恢复到疫情前的顶峰,但热度很高。在近10组彩灯库存被一抢而空后,蒋荣华对未来满心期待。春节后,公司有了4个意向性彩灯制作项目,都是五一前各地办活动的。此外,还有东南亚国家的项目正在接洽,他们接下来将把目光投向海外,争取尽快恢复停了3年的国际市场。感到行业在复苏的,还有自贡市龙腾文化艺术有限公司常务副总经理易成浩。据他介绍,春节后,公司正在对接的项目已有10多个,甚至连明年春节的项目都在洽谈了。“去年底到今年春节前,大量客户提出定制彩灯灯组,但时间太紧,根本做不出来,公司存放的成品也供不应求。”
除了火爆整个春节的自贡灯会,来自自贡市彩灯行业协会的数据显示,今年春节期间,自贡彩灯在国内外城市布展各类灯会84场,其中,国内布展60场、海外布展24场,西安城墙新春灯会、大唐芙蓉园灯会、上海豫园灯会、南京第37届秦淮灯会成为当地春节期间的热门打卡地,海外10个国家23个城市的现场观展人数超过1000万人次。
“从今年自贡灯会的情况看,经济秩序在恢复,文化旅游市场尤其是彩灯市场在回暖。”四川轻化工大学彩灯学院执行院长陈家鸣认为,预计从2023年开始,自贡彩灯市场回暖的速度会加快。在他看来,夜间旅游对彩灯需求大,可能出现爆发式增长;城市注重文化和品牌塑造,彩灯的夜景市场,会加快行业回暖。
自贡市彩灯行业商会会长黄德春表示,去年12月中旬后,国内多地对灯会的需求明显高涨,彩灯行业也开始回暖。但这需要一个过程,估计两到三年能恢复到2019年状态。该商会常务副会长熊彪则更乐观,他认为在今年灯会的超高热度下,自贡彩灯行业预计在明后年全面复苏,迎来一个新高度。
千年的历史积淀,让自贡彩灯有“天下第一灯”美誉。从1988年出川赴京办灯会、1990年出国在新加坡办灯会至今,自贡彩灯的名声越来越响。据自贡市文广旅局统计,目前自贡登记注册的彩灯企业上千家,自贡彩灯占据国内市场85%、海外市场92%的份额,年产值高达50多亿元。
“一直被模仿,但永远不被超越,是自贡彩灯人努力的方向。”从业17年,蒋荣华自认是“有情怀”的彩灯人,并认为中青年彩灯人正逐渐成为行业中坚力量。自贡市文化旅游投资开发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也表示,最近10多年,第二代彩灯人成熟起来,高学历专业人才逐渐成为行业主力,在设计理念、内容创新和表达上更加拥抱潮流。行业也在细分,出现了专门的创意公司、设计公司、汇集优秀工匠的制作类公司。
不过,多名彩灯包工头和彩灯公司负责人也发现,随着老一辈彩灯工人逐渐退出,年轻人又不愿入行,彩灯普工出现“青黄不接”的苗头。“这个问题我们也在思考。”四川轻化工大学彩灯学院执行院长陈家鸣表示,自贡彩灯教育已形成中职、大专、本科到研究生的体系。“中职是职业教育,原本想以此让年轻人接班,但这些学生学成后从事彩灯业的并不多。”
“(彩灯学院)去年第一届毕业生,33个学生只有8人选择做彩灯行业。”陈家鸣认为,彩灯行业基本没做职业和彩灯文化的教育,“就是挣钱,大家做灯把钱挣了就没想灯的事了”。他还称,自贡彩灯行业的“三工”(裱糊制作、造型制作、美术制作)单项职业技能培训,在彩灯学院2019年试点后,因疫情等原因,2020年至2022年仅办了7期,每期培训了50人。过去三年,自贡彩灯行业的人才流失也比较严重。“许多设计、管理类人才都转行了,个别公司人才流失超过50%。”熊彪说,如今行业开始复苏,许多公司重新吸收人才是个好现象。但他认为,行业管理、专业设计、外贸等高端人才还是紧缺。
“彩灯是一个劳动密集型行业,工作很辛苦。”对于彩灯人才“青黄不接”,尤其是高端管理、技术人才稀缺的问题,黄德春建议,加快转型升级,通过工艺、科技的创新融合减轻劳动强度,增加科技含量,以此吸引和留住更多年轻人才。
陈家鸣则表示,针对彩灯行业的中职到本科教育,应多在文化传承上做一些思想引导。“今年,我们会全面铺开职业技能培训。中职教育应培养智能型工人,没进入学校的人,可通过职业技能培训去做普通工人。”但他认为,更重要的是解决产业模式问题。“仅仅是生产制作,自贡彩灯会越走越窄。全产业链发展,从人才培养、到创意策划、制作和后期运营,是解决目前青黄不接很重要的手段。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形成彩灯产业。”
对于这一点,作为自贡市彩灯行业商会会长,黄德春也持相同看法。“(自贡彩灯)还没有形成真正的产业链。”自贡有千余家彩灯企业,但黄德春认为,大家都挤在一个通道上,每家公司做着同样的事,层次不分明,细分更不够。他说,自贡彩灯行业部分工种技术等级评定工作已启动,这对行业人员素质、技能提升和细化有促进作用。
如今,自贡彩灯已享誉全球,打造出“中国彩灯节”等国际品牌。对于未来,黄德春希望,不仅要通过彩灯把中国文化带出去,还要把国外文化带回来,融会贯通并加强互动,增强国际认可度,让彩灯与世界接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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