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曼三月莺飞草长,芽叶发生,最让人心驰神往的鲜爽,当属春茶之味。每座产茶山脉,又都有自己独特的茶品类:云南盛产普洱;贵州出了都匀毛尖;浙江的西湖龙井是国礼;福建则有响当当的武夷岩茶、福鼎白茶、安溪铁观音。
本是赏心悦目之事,然而,谁能想到,如今的“茶道”竟成了生财之道,上演了一出出疯狂的“炒茶”戏码。山头、海拔、大师工艺都可以被贴成标签,化身为卖点和噱头,各类营销乱象层出不穷。
“一饼可以买一辆宝马,一提可以在广州买一套房”的高价茶屡见不鲜。2009年,济南“国礼茶安徽太平猴魁名茶拍卖会”上,100克太平猴魁拍出了20万元;2011年,贵州“都匀毛尖特制珍品茶王”二号(150g)最高成交价格达10万元。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在个别知名茶叶市场,还衍生出了“金融茶”模式,茶叶变成了“期货”、“股票”一类的产品——只要有货单,就可以找茶客缴纳定金,但不做实际交易,等茶叶价格攀升后,由上一个茶客卖给下一个茶客,如此击鼓传花,循环往复。
和股市一样,炒茶有自己专门的网站、小程序和APP,在上面不仅可以观察升跌指数,还可以看到大盘指数、K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以一款叫做“88清饼”的茶叶为例,被炒到了1500万。
还有一款2003年的班章六星孔雀普洱茶,达到了7200万一件,折算成一斤就是100多万,普通人奋斗一生才能勉强企及。
从铁观音到普洱茶,再到如今的武夷岩茶、古树茶,一个倒下一个接着站起,愈演愈烈的炒茶风潮下,引发了难以想象“蝴蝶效应”。
它的价格约4万元(这是2022年的价格,每年都会上涨),到底是确有所值,还是价值观的沦丧?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在千百年的演变中,茶叶一直自带“奢侈品”光环。在茶饮成风的宋朝,欧阳修就记载宋仁宗在位时的“小龙凤团”茶饼价格为每片黄金二两,妥妥的天价;明朝茶饮文化则自成风流,似“茶膏”这般金贵之物,连皇室中人都不可多得,遑论平头百姓。
而茶叶之所以能卖出“高价”,与其特殊的属性密不可分。茶是一类对风土十分敏感的作物,即便只相隔一个山头,用同样工艺做出来的茶,也会存在明显的口感差距,进而影响到茶叶的本身品质。
所以,对于茶叶来说,产地不同、标准不同,口感与价格自然也不同,高价茶往往出自“名产区”或者“核心山头”,这同时也意味着,产量是极其有限的。
以武夷岩茶为例,2019年的央视调查中,身价高达520万元/斤,足够在武夷山市区买10套九十平米的房子。
2021年1月,一份“2019~2020年度武夷岩茶”榜单在网上热传,榜单列举了22款武夷岩茶价格,价格最低的为1.8万元/斤,最高则为45万/斤,价格在6.6万元(含)/斤以上的占了17款,引起舆论热议。
身价往往来自于实力。武夷岩茶是对区域环境“挑剔”到极致的一个茶品类,因其具有“活、甘、清、香”特质的“岩韵”,近年来大受追捧。
而这所谓的“岩韵”,离不开当地丹霞地貌中形成的茶园环境,生长在这里的茶树,根系发达,氨基酸合成条件好,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武夷岩茶更绝的是,即便在核心产区中,也非常之“卷”——牛栏坑、倒水坑、大坑口、慧苑坑……每个山场都有独特的小环境,各有特色互不相让,所制岩茶都可作为斗茶的“杀手锏”来使用。
加之拥有六大茶类中最为繁杂的制作工艺,制作周期长,需要经过采青、晾青、做青、炒青、烘干、筛选、焙火、拼配等程序,需要至少几十个人。为了生产一桶茶,师傅要保持24小时不睡觉,不间断地看着火候,很难用成本衡量其价值,价格自然居高不下。
此外,由于武夷岩茶需要剔净茶梗只留茶叶,约8斤武夷岩茶鲜叶才能做成1斤干茶,对比其他茶类,鲜叶和干茶比例大多为4:1,武夷岩茶无疑更为弥足珍贵。
所以,只看价格,就把高端茶一棍子打成“智商税”的做法,未免有失偏颇,还需要从产地产量、传承工艺、人力物力等综合因素评估。
然而,“天价茶”的涌现,却并不仅仅是因为稀缺,而是靠人为炒作,大量的热钱涌入,让事态渐渐“变了味”。
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普洱茶。因为普洱茶的生长条件独特,仅存于澜沧江两岸的丘陵地带,且普洱熟茶贮放时间越长越好,非常类似茅台陈酿,随时间而增值。
普洱茶还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茶马古道历史悠久,既具有珍稀性,又有足够的亮点,非常适合“做文章”。
2000年左右,港台资本瞄准普洱茶原产地云南,雇佣大批收茶人前往云南各地收购老茶。由于当时普洱茶并未普及,收购成本非常低,每公斤的加购价不超过10元。
通过3年的时间,港台资本便将云南大部分的陈年老茶收购殆尽,资本用低价控制了上游,整体上垄断了云南普洱茶的生产资
之后,一场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拉开序幕。2005年,穿着鲜艳民族服饰的云南人,拉着骡马突然出现在北京街头,“马帮进京”事件立马占据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
趁热打铁,在2006年瑞典哥德堡号邮轮环球,2007年百年贡茶回顾故里等密集营销活动的推波助澜下,普洱茶从默默无名的边疆茶种走向神坛,屡屡在拍卖会上拍出天价。
眼见时机已经成熟,资本开始了磨刀霍霍的“收割”。大炒家会事先和经销商签订一笔合同,但第一次只给20%的货,等到价格达到理想价位后才全部供货,人为制造市场的饥饿感。当将整个市场的胃口吊起来的时候,再新茶老茶一股脑全部倾销出去(是不是有股市拉抬那味了)。
有了价格的支撑,加上“储藏增值”的概念以及文化的包装,国人对普洱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疯狂中。在位温州商人曾这样形容飞涨的普洱行情:“12000元一件时,朋友劝我投资,我没敢,谁知道几天时间涨至20000元,白白错过了大好机会。”
于是乎,普洱茶价格一直处于不正常的上涨中,经销商抛给小茶商,小茶商再抛给散客,散客之后再无人接手,最终导致崩盘。
2007年,普洱茶迎来了寒冬,仅仅在东莞就积压了30万吨的库存;2008年,云南普洱茶行情低迷,一公斤普洱茶鲜叶跌到两元多,每吨跌到一万多元。庄家赚得盆满钵满,却给云南600多万茶农、数千家茶企、1000多万涉茶人口留下严重的烂摊子。
短暂的沉寂过后,新一轮炒作又开始了。2009年,一个新的名词开始出现了,那就是“古树茶”,各种资本力量都跑到了茶山,尤其是茶叶质量最好的冰岛老寨。本质上,这其实只是“越陈越香”的升级版,核心观点还是年份越老的普洱口感更好,换汤不换药。
2011年,冰岛古树茶大约1000元/公斤;2012年,涨到了5000-8000元/公斤,再往后几乎是直线年,冰岛老寨古树茶已经达到6万元/公斤。
2021年4月,云南省、临沧市和云县三级“防范和处置非法集资工作领导小组”先后发出“风险提示函”,就云南省某品牌普洱茶价格炒作及天价金融茶发出风险警示,之后整个市场急速降温,再次哀鸿遍野。
资本的炒作,不仅打乱了整个茶叶市场的价格体系,还带来一个更严重的后果,那就是对于古茶树的过度采摘,造成多棵古树茶枯死。
细思极恐的是,“天价茶”的阴影下,又衍生出了不少擦边球乱象——等级乱标、价格乱喊、名字乱取。
2019年10月,央视曝光了“古树茶”内幕。相关茶商表示,古树纯料没有,只有拼料,即一点古树,还有其他小树拼凑而成。不管如何运作,只要穿上古树茶的外衣,这些茶叶马上可以飞升“顶流”,售价不菲。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采访中,临沧的茶农表示,自家古树一个季度的产值大概在125斤,但是一手的收购价也就百元左右,平均算下来一个季度的总收入不过万元出头。作为产业链的最下端,利益可谓是杯水车薪不说,出问题了却是受损最严重的。
无独有偶,2021年,《中国新闻周刊》的记者在福建武夷山、南平、福州等地采访时发现,有的茶企在定价时,按照“一两黄金一两茶”的标准,给一款茶定价十几万元;有的茶企自称制作了一款“非卖品”或“品鉴茶”,只为流向市场后,能轻而易举地被炒出高溢价。
颇为讽刺的是,这些茶最终又成为热门高端礼品,化身为“办事茶”、“送礼茶”,并滋生出回收、代售等变现业务,成为腐败的“工具”。
还有的茶企为博眼球,会给某款岩茶起诸如“坑爹”这样的花名,理由是制作这款茶的原茶,取决于牛栏坑最早种植的一批肉桂茶树,是牛栏坑的“爹”,恶俗至极。
不但如此,在“炒茶”江湖中,一些传统的制茶大师也成为了“潜规则”中的重要一环。新华社就报道称,一款在武夷山当地只卖每斤三四百元的平价茶,在外地企业的用心包装下,被渲染成“大师”工艺水准的高价茶,只要购买,就送大师的签名和照片,价格直接翻了十几倍。
透过现象看本质,天价茶之所以能够猖獗横行,除了资本炒作作祟,外部症结还在于缺乏规范监管,导致了茶叶价格的不透明。
目前,我国现行的茶叶国家标准共有166项,行业标准171项,还有茶叶地方标准826项。不过,全国茶标委制定的国家和行业标准仅仅是推荐性标准,并不具备强制性。
同时,标准内容中只明确规定了产品品质特征和基础理化指标,不涉及价格。也就是说,关于茶叶的定级与定价,企业拥有完全的自主空间,这才一步步导致了失控。
茶叶本身并没有原罪,是欲望、利益、人心的交织,让本该清灵空幽的茶,最终染上了难以摆脱的铜臭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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