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锵红颜“安稳的日子被彻底打碎,开始漂泊谋生,把希望寄托给下一代。” 以个人视角,记述时代和体制变迁,《百名下岗职工访谈录》今天刊发第8辑,记述一位湖北省某国营粮食加工厂下岗职工的人生自述,希望更多的读者了解和关心这样的实际情况。
我出生于1967年,湖北省房县人,1984年通过招工进入县粮食局下属的粮油加工厂,1999年下岗。
我是一个农村娃,从记事起便开始帮父母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砍柴、打猪草、上山放羊,像大多数农村娃一样。虽然物质并不富足,但也生活安定。初中毕业以后,在家务农一段时间之后,经由熟人介绍到县粮食局下属的粮油加工厂工作,工厂主要生产生活必需品,磨面粉、做面条,加工大米,香油,菜籽油等。那时以为自己运气好,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能够在国有企业工作,每月拿着稳定的工资,是当时许多人都羡慕的工作。虽然我不会因此而大富大贵,但也不会终日忧愁于生计。日子也许会这样一直过下去,只要自己每天兢兢业业地工作,后半生的生活虽然可能满是平淡,但也足够幸福安宁。
当时是计划经济时代,产品不愁销路,工厂的效益很好,每天只要好好干,月底总是能拿到工资。而且那个时候大家的工资差距都不大,即使是车间主任或者是厂长,工资也不会比我们高多少。不像现在,领导和普通员工之间普遍都是几十倍的工资差距。当时还会给员工分配住房,每人一间,职工有完整的福利待遇,生了病,去县医院能够全额报销。到点上班,到点下班。不会是像现在没完没了地加班。厂里还有很多的娱乐设施,打球、下棋、钓鱼,业余生活很丰富。那时的生活总是无忧无虑的,要是这种日子能够一直过下去该多好呀,可惜天不遂人愿。
1992年市场放开以后,厂子的经营情况每况愈下,厂里的效益是越来越差。到最后一个月时,每个人一个月上十天班,工人没活干,厂里面完全靠贷款来勉强维持经营。厂子就像一艘在狂风巨浪中勉强挣扎的小船,随时都有被海浪打翻的危险,全厂上下弥漫着一股紧张不安的气氛,每个人的心中都紧绷着一根随时会断掉的弦。时间来到1998年,这一年与往年似乎有着很大的不同,听说很多国有企业的职工都被迫下岗了,随着下岗消息的越来越多,厂里的职工开始人人自危了起来,惶惶不可终日,祈求厂子不会让工人下岗。
这一天终归还是来了,1999年县发改委、县粮食局开动员大会要求响应中央号召,企业改制,全员下岗。绷在所有人心中的弦断了,大家好似突然灵魂抽空,不知所措。我不得不离开自己工作、生活十几年的厂子,另谋生计。在这次全员下岗中,单位里只有少数几个人通过关系调动到别的单位。其他人按照工龄每年补偿三百多元,大中专毕业生,每年补偿500多元。我15年的工龄只拿到了5000多元。
下岗后,我没有了住的地方,厂里便把一间房以220元一平米的价格卖给我,补偿的5000多元都交了房钱,交完后我便身无分文。突然的下岗使我一下子失去了经济来源,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时我的妻子也没有工作,待业在家,儿子只有几个月大。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儿子发烧到医院去住院,翻遍全身仅有500块。儿子出院的时候,是向朋友借的钱出的院。
我也抗争过,可是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下岗的时候,改制领导小组天天催我签字,甚至扬言不签字房子不给我住。虽然也有人去过信访局,但是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同县的供销系统的下岗职工更是凄惨,下岗单位没有钱补偿,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辛辛苦苦几十年,到头却是一场空。一把辛酸泪,诉与谁人说。工人们都下岗以后,几十亩地的厂子就以180万的价格卖给了开发商,而现在坐落在那片地上的是一栋栋别墅。企业的设备厂房办公,办公区则全部拆掉,当作废品处理。我的工人岁月从此便落下帷幕。
下岗是压垮许多工人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们这些中年人不仅要面对赡养老人和抚养孩子的压力,有的甚至要面对婚姻危机。
下岗后,我便开始了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日子,犹如风中浮萍,随风飘落。一开始通过熟人介绍到北京城建总公司打工,但是工资不高,干了一年之后,就回老家另谋生路。后来听说上海沏海堤工资高,就商量着和老家的同乡一起去上海打工,可是这次的工作还不如上次,每天就是抬石头,沏海堤,不分白天黑夜的抢工期,每天工作结束后,都是满身疲惫,累瘫在床上,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虽然每天能有一百多的工资,但是干了半年之后,我还是辞掉了这份工作回到老家,因为身体实在吃不消。
2005年之后,我来到了武汉,成为了一名出租车司机,一直干到现在。出租车行业,白天要交的份子钱高,加上堵车,赚钱少,我就选择干夜班,每天下午四点多开始上班,凌晨三四点多下班,白天用来休息。虽然能挣了些钱,但干的也是日夜颠倒的工作,终归对身体不好,住的房子则是租的。我压力最大的便是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由于我已经离婚,将原来的住房给了前妻,我独自抚养儿子。好在儿子即将本科毕业,也找到了一份工作。现在的生活目标就是趁身体还好,尽量多赚点钱,为儿子以后成家做点储蓄。
回顾半生的路,只能说自己作为农村孩子,我的半生都是靠辛苦劳作谋生活,不怨天、不怨人,好好活下去,不让下一代再受我这样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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