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之林清传从地理大发现时代一直到现代科学前沿,几个世纪以来,探险家踏遍世界各个角落。酷热的沙漠、险峻的山峰、茂密的丛林、偏僻的小岛,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世人也由此得以大开眼界,一睹全球千姿百态的植物奇观。几百年间,全球许多植物被探险家带到了英国皇家植物园,该园还保存着丰富的历史图片和其他珍本手稿。英国园艺历史学家安布拉·爱德华兹的《植物猎人的世界收藏》一书中文版近日由中信出版集团出版,该书介绍了英国皇家植物园珍藏画作背后的发现之旅,讲述了关于世界各地植物发现的非凡故事。
英国皇家植物园也叫邱园,位于伦敦西南部的泰晤士河南岸,于2003年被认定为世界文化遗产。它始建于1759年,原是英皇乔治三世皇太后奥格斯汀公主的一座私人皇家植物园。起初,这个植物园只有3.6公顷,经过200多年的发展,已扩建成为有120公顷宏大规模的皇家植物园。
如今的英国皇家植物园,收集约5万种植物,相当于全球已知植物种类的1/8,居世界之首。特别是拥有几个世纪以来英国皇室收集的世界各地珍稀植物,其中包括超过1.4万棵树,被誉为“植物界的大英博物馆”。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和进步,该园的功能已经从单一娱乐性的植物收集和展示转向植物科学和经济的应用研究。
值得一提的是,园内图书馆的图片收集室,珍藏有5万余张植物图片,其中不少是手绘而成的,它们多出自“植物猎人”之手,是摄影技术未普及之前记录植物面貌的载体,植物世界的隐藏之美尽在其间。
植物猎人的身份各异,动机不同,有人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有人对科学探索满腔热忱,有人向往奇花异草的经济回报,有人单纯热衷于野外探险。人们对他们的评价也褒贬不一,其中一些被视为科学的推动者、帝国的塑造师,另一些则被视为傲慢的强盗和无耻的窃贼。但他们都为稀有植物所深深吸引,因此踏上未知的旅程,留给世人一段段充满色彩的探险故事。
这种活动被称为“植物狩猎”,起源于文艺复兴时期,但在那很久之前,通过士兵、水手、商人、朝圣者和难民,植物就已经在全球范围内广泛传播了。从公元前2世纪到15世纪,香料、草药、种子和球茎,都是陆上丝绸之路流通的珍贵商品。后来航海技术进步,开启地理大发现时代,则为植物交流提供了新通道。
1817年,德国植物学家卡尔·冯·马修斯对巴西亚马孙河流域进行考察。这幅插图来自他的《棕桐博物志》,展示了他采集线叶竹节椰的情景。
为什么会出现植物狩猎行为呢?《植物猎人的世界收藏》认为,文艺复兴时期,人们产生了一种了解自然的强烈愿望,学者变成了收藏家,他们不仅收集印刷术出现后汇编而成的日益复杂的草药典籍中的知识,还收集植物标本,这便是最早的植物狩猎行为。此后,意大利、西班牙、荷兰等地陆续建起植物园,用于收藏药用植物、具有经济价值或观赏价值的植物,而想要丰富其藏品,必然需要大量的植物猎人。随着英国的崛起,最终英国皇家植物园成为植物园界的集大成者,这里有足够的财富支撑人们执行长期的探索任务,资助制作昂贵的书籍和绘画来记录这些发现,并支持有闲暇的知识阶层来研究它们,从而吸引了一大批植物猎人。
从15世纪到18世纪,一个隐秘且广袤的南方大陆,经常出现在欧洲人所绘制的世界地图上。1768年,詹姆斯·库克受英国政府委派去寻找南方大陆,这块土地后来被称为澳大利亚。与库克同行的科学家,尽管藏品被淹损失了部分,但还是带着数千幅插图和3万多份植物标本回到英国,并据此描述了110个新属和1300个新物种。通过这次旅行,他们将世界上科学描述的植物种类足足增加了25%。此后,英国人在澳大利亚建立起殖民地。英国王室还批准了系统化的植物搜集计划,越来越多的奇妙植物从澳大利亚被运往欧洲,其中既有食肉植物,也有人们所见过的世界最大花朵。
当然,亚洲对西方园林的贡献尤为突出。自古以来,亚洲植物就在陆续进入欧洲。近代,荷兰和葡萄牙商人从日本带回欧洲大批植物,俄国植物学家始终活跃在亚洲北部。此后,中国西部地区和喜马拉雅山脉为植物猎人提供了特别丰富的回报。
在各大洲中,非洲拥有最悠久的植物狩猎历史。到17世纪,大量观赏性植物从南非涌入欧洲。地中海气候的好望角,为英国植物猎人提供了丰富的植物资源;19世纪中期,五颜六色的苗床在欧洲花园中流行起来,正是南非提供了相应植物。
美洲也为英国皇家植物园付出了不少。1519年,西班牙征服了后来的墨西哥。入侵者不仅发现了陆地上的热带植物天堂,还发现了复杂的农业耕作方法、巨大的皇家狩猎公园,以及整洁有序的城市。西班牙人系统性地摧毁了这一切,但一些农作物,如玉米、西红柿和土豆,以及一些植物,如金盏花、西番莲、荷包豆和晚香玉几乎立刻就传回了欧洲。1627年,伦敦人已经在本土种植美人蕉、木曼陀罗属植物和仙人掌。到17世纪末,晚香玉成为路易十四的凡尔赛宫花坛新宠。
18世纪早期,山茱萸、山月桂、枫香树、杜鹃等北美乔木和灌木成为装饰英国园林花园的亮点,这些植物大多出自美国东部泥炭沼泽。1804年,刘易斯和克拉克对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土地进行植物探险,进一步开辟了北美洲西北部的太平洋沿岸地区,随后,高大的针叶树大面积传入欧洲。
南美洲的亚马孙雨林是世界上最大、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热带雨林,是至少4万种植物的家园。然而,亚马孙盆地仅仅是南美洲丰富植物资源的一角,从无边无际的湿地和盘根错节的红树林,到干旱沙漠、热带丛林、草原,南美洲的植物资源总能给欧洲人带来惊喜。那时,许多植物猎人在南美旅行时都带着特定的目标,比如采集价值堪比黄金的珍奇兰花,或具有药用价值的植物。
《植物猎人的世界收藏》指出,植物猎人的采集活动有不同的目的:一些是为了推动科学事业,另一些是出于商业动机,寻找可能对帝国有经济价值的植物,或是发现适合园艺的植物,以供应蓬勃发展的苗圃贸易。
用于科学目的,压扁的干燥植物标本就足够了。它们的功能是记录每种植物的显著特征,比如叶、茎、根、果实和花朵的样貌,贴在台纸上的每份标本都附有一个标签,上面详细说明了采集时间和地点、生长环境以及海拔等信息。在无法保存植物的情况下,精确的植物学插图也必不可少。
在野外制作植物标本绝非易事,把活植物带回家就更难了。为了保存植物的种子,植物猎人将它们埋在沙子、泥土或苔藓中,或包裹在蜡中,甚至把它们泡在水里。从远东出发的航程可能需要长达6个月的时间,在船只经过不同的气候区时,几乎没有植物能在剧烈的温度波动中幸存下来,它们还要受到风和含盐海浪的冲击,老鼠、蟑螂的攻击,以及海员们对宝贵的淡水被浪费在“无用”货物上的敌意。堆放在艉楼甲板上的植物,可能导致船只在大海中摇晃,如果有危险,它们将是第一批被扔下海的东西。据统计,1819年,每1000株植物中只有1株能在运往欧洲的途中幸存下来,这使得每株植物的运送成本从最初的约6便士提高到超过300英镑。
直到1829年,伦敦医生沃德最终解决了植物运输难题。沃德把一只蛾蛹放在密封玻璃瓶底部的一些腐殖土里,耐心等待孵化。虽然最后并没成功,但沃德观察到,土壤水分会在白天蒸发,凝结在玻璃上,然后每晚落回土中,形成封闭的生态系统。参照这一经验,1833年,沃德装满了两大箱的植物,并最终将其完好无损地运到了悉尼。返程时,箱子里重新装入一些娇气的蕨类植物,它们在甲板上呆了8个月,没有被浇水,经历温差超过50摄氏度,最终顺利到达伦敦,状态非常健康。
约瑟夫·道尔顿·胡克是首位尝试这项名叫“沃德箱”技术的植物猎人,他成功地从新西兰运回了活的植物。而罗伯特·福钧在1848年至1849年间曾使用“沃德箱”将2万棵茶树安全、健康地从中国运往印度。很快,“沃德箱”就被用于将各种植物运到世界各地。这使得突破植物地域限制成为可能,方法是将具有重要价值的植物从它们的原生栖息地移走,并将它们引入其他国家种植。
以现代眼光看,植物狩猎近似是一种“海盗行径”。《生物多样性公约》和《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均明确了植物的起源国受益于这些植物可能带来的经济利益。实际上,今天植物狩猎依然存在,只不过采集活植物材料受到严格限制,这意味着大多数现代植物猎人要么是植物学游客,只拍摄令人兴奋的照片,要么是从事保护工作的科学家。
与前辈相比,现代植物猎人的探险更轻松。他们可以在几天内到达目的地,而不是几个月;早期的植物探险者盲目地进入连地图都未绘制的区域,而如今的植物探险者装备有地图导航软件和全球定位系统;他们还有高科技的靴子和轻便的防水衣。但《植物猎人的世界收藏》坦言,尽管如此,考验和磨难仍然是不变的:雨、雾、水蛭和无数叮咬人的昆虫、晒伤的耳朵、冻僵的脚趾及高原反应引起的头痛欲裂,无法通行的小路和无法攀登的树木,到达一个地方过早或过晚而不能采集种子的挫败感……
美国植物猎人丹尼尔·欣克利在回忆探险过程时曾说:“这个过程中有无数次既有收获又愉快的时刻,但也有很多时候只是有收获而已。”这一表态可以视作植物猎人的心理群像。如今回望人类的植物狩猎历史,我们的情绪也是五味杂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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